Songbird

冰川热流

FCB/RM

纯路人,中二时候码的流水账,现在不看球了

 



      “你呢,你踢的怎么样,巴塞罗那?” 马德里的俱乐部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问道,没掺杂任何多余的感情。巴塞罗那也不过刚刚诞生两年,也还没有意识到很多东西。

     “不怎么样。不过我之前拿过一个加泰罗尼亚的奖杯。”

      马德里露出了一点艳羡的神情,很快巴萨认为那是个错觉,因为马德里已经转过头去,和别人讲起自已之前连球场都没有的事情了。“一开始他们都不是职业的球员,甚至很多人还不知道足球的规则!” 他说完,其他球队也纷纷附和起来。大家原来都是这样的,巴萨想起自己刚创立的时候,来报名的大都是漂泊在外的外国人。不过他没有开口,只是感到很无聊地盯着挂了一半的球网,祈祷着比赛快些开始。

      “……但我们现在有了国王杯。这也有巴塞罗那的功劳,对吧?” 突然被提到的巴萨有些惊讶,抬起头想要看清马德里的脸。马德里还挤在人堆里,看起来像是第一次面对肖像画师的小孩,极力装作自信而又淡然的样子。天气好得有点坏。巴萨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方向的日光过于刺目,便又转过头去,担心起自己的球员来。

        二十世纪初西班牙的天气不过是一口小锡锅在咕噜咕噜冒泡,偶尔夹着几道刀光剑影。巴萨就在这样的天气下和马德里一年又一年地踢着友谊赛。他终于学会了暗中较劲:他的支持者越来越多,而他们在击败马德里的球队后会尤为兴奋,这让他也干劲十足起来。球迷们设计了队徽和球衣,在会员会议上吵吵嚷嚷,他在角落中围观许久,内心蜷缩着,如同春日晒得失去水分的花瓣。他们开始说,击败马德里有着特殊的意义,有的人挥舞起红黄相间的星条旗。于是巴萨认真地记下来:击败马德里有着特殊的含义。加泰的血流在我的血管之中。

        剖开血管,他只看到红蓝两色的液体,蜿蜒流向不同的方向。他与马德里都已拿下了很多奖杯。有一次马德里赛后对他说,他有了新的名字,以后大家可以叫他real。real,这个名字只是在巴萨舌底滚了一圈,就让他感到了莫名的抗拒与躁动。他以前只是想在球场上击败马德里,但现在已经不太一样。那一年里,他们都变了许多。要是有人塞给他一把手枪,他估计还真的会抄起来瞄准马德里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呢。巴萨品味着这份从未有过的新鲜的感情——这份自诞生起就将会不死不休的仇恨,说我还是习惯叫你马德里。皇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巴萨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东西。

        天气适时变得更热了。锡锅马上就要沸腾,却用盖子紧紧压住,像搁浅而死去多时的巨大鲸类膨胀的尸体,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爆炸的临界点即将到来。恶毒的日光里隐藏的不再是刀和剑,而是子弹、飞机、细菌和各种各样的主义。一切都从混乱不堪变为糟糕透顶。球迷们说,我们所幸还有足球。军队们在圣诞夜自发停战,然后不知道是谁带来了一只足球。欢乐颂的歌声令人们天真地再次相信了铅水中能流出蜜糖,连酒吧门口都贴着不知道哪里抄来的国际主义的标语。巴萨一头扎进铅水里的蜜糖之中,沉默而加倍努力地踢着球。但一届届主席的声音还是传到他的耳中。

        先生,您或许不应该直接发表那样的言论。

        主席皱了下眉头,接着又舒展开来。你是多么天真呀!你觉得你的政敌会因为沉默而放过你吗?

        有的球员们只想踢球而已,我能感受到,他们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来。

        社会活动家们可不会这么认为。巴塞罗那是加泰的脸面。我们与马德里,是天生永不能和解的宿敌。加入我们的人总会知道竞技与公民精神的关系。

        永不能和解的宿敌,巴萨仍有不解地咀嚼着这段话,他回忆起马德里年轻气盛的那张脸,想象着和他扭打在一起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你就这么乐观吗?巴萨听到主管们这样问他,才发觉自己真的笑出了声。他连忙收起了表情。巴萨确实有理由这样乐观,他刚刚在马德里取得一场大胜。但很快他就难以再这样笑了。球迷们闯了大祸,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他们在赛前集体对国旗表示了蔑视。巴萨的主席要被判刑了。他们怎么敢!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巴萨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得知他将永远被逐出西班牙,被逐出这片土地,同样的怒吼在胸腔中震颤。蛇缠住了他的脖子,狼将他赶上斗兽场,数万观众注视着他,要求他与马德里决斗到不死不休。不死不休,他每念一遍这道咒语,躯干便更热一分,直到灼得他眼眶发烫。尽管一切与马德里无关,但他们是被豢养的斗兽,他们只能不死不休。

        主席的死讯是由街上的人们告知的,他们说他由于债务而郁郁自杀。他们又说,加泰宣布了独立,西班牙只好许诺以优渥的自治权,每个人都十分满意,很快就会迎来和平。巴萨却已经不复以往的迟钝,他意识到每个人又都并不满意。这样的条件并不保险,很快就有更极端的独立主义者说着,如果他们有一天出现了一个新的独裁政权,我们现在所争取到的东西也会失去!情绪轻易地被再次煽动。终于在有一天,在圣哈梅广场慷慨激昂的演说和示威游行之后,稳住阵脚的西班牙出兵镇压,一举废除了加泰的自治权。

        一任后还有下一任,每个人都在街头宣讲自己如何憎恨自己的仇敌,火药味蔓延在空气所能触及到的每一个角落。巴萨从大教堂走到加泰罗尼亚广场,穿过群情激愤的人们,像往常那样撒下一些吃食,喂着广场上的鸽子。他看到有一只羽毛尤为洁白,飞得也最高最快,便撕下一小条面包,吹着口哨想要引它从天空上下来。鸽子也注意到了他,缓慢地飞了过来。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它的体内关闭了,那可怜的小东西打着旋,断了线一样从高空坠落,悄无声息地掉在巴萨脚边,僵硬如同一座凝固的白色蜡像。

        巴萨盯着那只死去的鸽子的尸体,感到一阵晕眩,他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马德里。马德里看到死去的鸽子会是什么表情?他沉默地用手帕把鸽子的尸体包裹起来。

        鸽子在第二日下葬,和马德里再一次见面却等到了夏初的国王杯决赛。在梅斯塔利亚球场嘈杂的呐喊声中,马德里人打入了两粒进球,巴萨打入一粒,他的旧将扑出了几乎必进的一球。皇马举起奖杯,对他耀武扬威似的晃了晃,看起来与平日无异。巴萨在失利的不甘和不知名的愤怒中掉头就走,在门口不小心撞到一个戴着帽子的青年。

        “晴空万里......”

        “让一让。”巴萨不耐烦地说。

        “西班牙的天空晴空万里。”对方重复了一遍,兜帽下棕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巴萨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西班牙的天空布满星辰。”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应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巴塞罗那的家中,他只听到耳畔响彻着轰鸣声。

        现在马德里的街头塞满了从全球各地来的、高唱着英特纳雄奈尔的人,几个球员们聊着天。我们这里不也是这样吗?另一个大笑着说。

        这倒没错,很多城市都变成了红色与黑色。一夜之间,每家房屋的屋顶上都插上了红旗和红黑双色旗,每面墙上都涂满了革命党的标志,工人们闯进教堂、破坏了圣物、焚毁了神像,大家互相热情地称呼着“同志”“你”,对资产阶级的一切怒目而视。街上到处聚集着无产者装扮的人群,播放着卡了壳的革命歌曲,呐喊着打倒法西斯的口号。国际纵队涌入各个城市,战争在这时候开始了。

        巴萨本人也很难说清这场战争为何而打,无数势力卷入其中,党派互相恶毒地攻讦,青年们怀抱着理想投入前线,却在短短几个月内灰头土脸地回到原点——外国人好运气能回到祖国,本国人不小心还要被投进监狱迫害致死。很多原本的球员也加入了这场战争,联赛被迫停止了,所有球队都变得虚弱起来。巴萨第一次给马德里写信。他不合规矩地询问了他支持共和政府还是佛朗哥叛军。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寄出,报纸上就刊登了共和政府将武器发放给马德里市民的事情。于是巴萨写了另外一封,警告对方作为俱乐部最好不要参与政府的事情。这封信同样也没能寄出,为了逃避战争以及筹集必要的资金,球队临时决定奔赴美洲举行表演赛,信件被匆匆藏到了巴萨家中的衣柜下。墨西哥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得知巴萨不愿意说西班牙语后,他们便用蹩脚的英文进行交流。球队终于得到了一些纯粹享受足球的时间。大部分球员都很喜欢这样的环境,有些甚至没过几天就宣称永远也不想再回到欧洲,但巴萨却一直都没能习惯美洲。

        早上,巴萨在球场边观看小伙子们的训练课时,一阵难以忽视的头痛袭击了他。他回到室内,打开收音机,听到里面播报左派正在烧毁教堂、虐待修女;换了一个频道,正说到右翼的军队都是由杀人犯和人渣所组成的法西斯分子。到了晚上,两个年轻球员冲了进来,满面愁容地告诉他主席坐车往瓦伦西亚的时候被长枪党抓住,在西班牙时间的下午失联。生死未卜。加泰议会得知消息后,想起他同时担任着俱乐部的主席,便拍了封电报过来。巴萨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疲累地捂住了脸,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话——他早已经有所预料。

        夏天结束后,巴萨留起了很长的头发,胡子拉碴,无可救药的颓废模样。很多球员留在了美国或者墨西哥,回到巴塞罗那时,战争还没有结束,不过城市里一切无产者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了,人们又变回了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样子,互相称呼起“先生”和“您”,对战争夸张地露出这辈子也不会感兴趣的表情。

       “多可怕的战争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巴萨走在大街上时,正赶上人民军在广场上列队,一位女士小声对同伴说着。他想起之前是民兵在这里列队,驻足围观了一会儿,便匆匆走开了。

        两年之后,战争确然地以佛朗哥的胜利而告终了。巴塞罗那所经历的可怕混乱和会员人数的被迫削减一度令他精神十分萎靡。所有的俱乐部都改成了西班牙语化的名字,新委任的主席在赛前演讲时赌咒发誓,球队将会成为西班牙竞技的偶像,而不是反西班牙势力的象征。巴萨坐在台上,看着一张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脸,身体轻飘飘的,似乎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情绪了。

        马德里竞技和军队下属的国民空军俱乐部合并,改名为马德里航空俱乐部。皇马看着战争后仅剩的四名正式球员和同城对手的春风得意,咬咬牙转头寻求起陆军和海军的支援——代价不过是偶尔借出球场,却获得了足以在战后复兴的资金。巴萨在报亭翻看着最新一期的《马卡报》,上面写着皇家马德里在内战期间将球场借给共和政府的事情纯属捏造,皇家马德里是一家具有高贵绅士精神的俱乐部,和军队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对佛朗哥元帅有着绝对的忠诚。巴萨的灵魂好像终于又回到躯壳里,专门让他体会了一番七情六欲,然后再次离开了他的身体。接下来的一轮联赛,报纸刊登了大元帅和其他高层来到马德里的看台观看比赛的照片,极力夸赞了俱乐部的竞技水平和优雅形象。新一年到来的第14轮联赛,皇马来到巴塞罗那,巴萨和他刺刀见红拼了个5:5,赛后他在客队更衣室门口看到了皇马。 “优雅高贵的精神,是不是,马德里?”巴萨确信他用的是最阴阳怪气的语气。皇马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巴萨讽刺地笑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地盘,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愣了一瞬,回过头去,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一年的开春不同于寻常,从马德里到巴塞罗那都降下很多的雨。巴萨在湿意来临之前,从衣柜下找到了战争刚开始时写给马德里的信。他燃起烛火,将未能寄出的信一点点烧去,和广场上死去的鸽子埋在一起。一切挽留与一切多余的情绪都将无济于事。鸽子的尸体已经彻底降解,红土之下只留一抹黑血。   

        六月份,他与皇马在国王杯半决赛相遇,大教堂球场嘈杂的如同一口沸腾的大锅,充满了变了调的哨声、嘘声、呐喊和尖叫声。皇马0:3铩羽而归,但马德里人对三个进球都并不服气。

        “巴萨犯规在先,这球应该被吹掉!”

        “根本不是个点球!”

        “那球明明已经越位了!”

        “加泰球迷的嘘声影响了裁判的判断。”

        “没那么简单,他们恐怕是在嘘元首佛朗哥!”

        巴萨在炎炎夏日中打了一个寒颤。他的主席连忙写信寄给足协,澄清自己对领袖的忠诚,球迷们并没有针对领袖,嘘声是因为对手在球场上表现得过于粗野。从报纸到一般民众,忽然间都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形势已经变得难以挽回。马德里人扬言要在第二回合进行复仇。他的主席便又在报纸上写信给皇马球迷:请不要激动,巴萨球迷只是在表示他们的庆祝之情,希望第二回合双方能展示出绅士风度。私下里则勒令球迷们不要去客场作战,把远征的巴萨球员安排到了马德里南部的郊区,以应对已经失控的舆论。

        他在神父面前发誓,这将是最后一次动摇。巴萨在踏入马德里主场的瞬间就听到了巨大的噪音,无数马德里人准备了哨子,像上一场的巴萨球迷一样,卯足全身的劲狂热地吹着,嘘声排山倒海向球场倾轧而来,可能还有鼓声和其他噪音。巴萨抬起头,声浪形成了色彩斑斓的穹顶。甫一开场皇马便进了三个球,接着是一张争议红牌,巴萨球员本就不多的气势彻底流失。上半场的八个进球令皇马主场的记分员目瞪口呆,他只带上了一到五的记分牌。

        巴萨在光辉的教堂角落倾诉了他对马德里的仇恨与厌憎,讲述着他对足球的热忱,恳请天主宽恕他以往的罪恶。中场休息之时,一位警察敲响了更衣室的门,对他说:“这场比赛不能出任何状况,政局目前很紧张。”终场的哨音响起后,定格在计分板上的是一个带有血腥气息的比分。媒体们众说纷纭,有人说警卫队警告巴萨球员赶紧输掉比赛;有人说军队殴打了巴萨球员。巴萨心知并非如此,但是他的主席还是因厌倦而辞职,比赛也立刻被当局禁止议论。很快,他迎来了身为佛朗哥亲信的新主席,皇马也宣布了新主席伯纳乌的上任。

        讲到这里,他再一次发誓:在赛场上遇到马德里时,自己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击败仇敌,让他尽尝耻辱。虽然自己从未去过皇马在马德里的住处,但他知道他的家中挂着巨幅的《西班牙斗牛士》,厅堂里摆放着古罗马战士的头盔。早就知道你向往的是力量与征服,他在心中暗暗发笑,而我秉持相反的理念与相同的信念站在你的对立面。仇恨是不是永远无法解开的绳结?烛火熄灭时,他们也曾尝试重新审视这段关系。恐怕是的,命运已经为每一对怨偶系上绳结,就像你我之间的纷争,一如既往,永日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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